李加耕
育完海带苗,已近年关,辛苦一年的大人们都在盼着一个人——瞎子。
瞎子,姓郁,徐圩人,是个唱书的。他是邻居二妈的胞弟。二十年前,陶庵还是个渔村,那时叫大队。大队也有宣传队,定期到各个生产队巡回演出,像《红灯记》、《沙家浜》、《智取威虎山》等样板戏,我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,大人孩子都能唱几句。演员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连云港人,用普通话背台词经常有跑调的时候,便会引来哄堂大笑。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出戏,看腻了,总想换换口味。
外地人都说我们连云港话“土”,掉渣子的话到了瞎子嘴里,连说带唱,很是动听。老人们常说瞎子唱书就像喝红糖水一样舒心。但听书是要收钱的,所以大人们一年也只在队里分红之后才奢侈那么几晚。
瞎子靠唱书为生。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的转着唱,收入不薄,社员们挺羡慕瞎子的。因为他比一般人富裕,娶了个漂亮的媳妇。瞎子唱书靠的是师傅口授,一个人能记下几十本书,有古有今。那些普通的词句,经唱书人整理,成了韵味十足的歌词。他们边唱边说,滔滔不绝,绝无打结的时候。而他们的乐器只有一面鼓、一面锣、两枝木槌。锣一下、鼓一下,有时鼓声密,锣声稀,有时则锣鼓交加。唱到精彩处,高吭激昂。“杨晓东啊——”(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)那后音拖得很长,一屋子的听众,屏声息气,只有瞎子的歌唱声在各人的耳膜振荡。
有时,瞎子也唱些当时因为是“黄色”、“反动”的东西,那都是偷偷摸摸地唱,要避大队干部耳目的。儿童不宜,我们便躲在窗外偷听。瞎子这回唱的是哭腔,一会儿扮女人,一会儿扮男人,只唱到一半,听书的大们们便吹嘘一片,擤鼻涕的声音很响,瞎子的嗓音听来有些嘶哑,那唱书声听来更是剜心剜肺。
照例听到,“欲知后事如何,请听明晚分解”,我们是要赶快跑的,因为要散场了。这时,我才蓦然发现,不知何时天空已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,我的手和脚都冻麻木了。
许多年以后,我才知道,瞎子那晚唱的是我们苏北地区广泛流传的《小寡妇上坟》。